哈佛毕业生在上东区做家教
发布时间: 2024-03-03作者: 温湿度试验箱系列
当布莱斯·格罗斯伯格正发愁没钱更换脚下两只破了洞的平底鞋时,一次前往曼哈顿上东区学习辅导的机会找上门来,一位朋友询问她,“是否愿意给一名甜美可爱却为学业感到焦虑的高二女生补习作文?”
从哈佛大学毕业后,布莱斯放弃了高薪的金融工作,选择攻读罗格斯大学的心理学博士学位,并成为了曼哈顿一所顶尖私立学校的学习辅导专家。辅导学生既是她的长项,又能赚些外快补贴家用,她当即应允。
在布莱斯的引导下,向来只能拿到B+的苏菲,第一次拿到了A。这一“奇迹”加上名牌大学的标签,使得布莱斯自此成为了备受纽约上流阶层青睐的金牌家教。
15年来,穿梭于曼哈顿的私立学校与豪华公寓之间,布莱斯得以窥见一个距离普通人很遥远的世界。这些资产排名位于全美前1%的富豪,将自身的焦虑投射在子女身上,把教育视为一场场交易,利用高超的手腕精心运作,为孩子争取常春藤联盟为数不多的宝贵席位,上演着一出出光鲜而残酷的育儿战争。
布莱斯将自己的观察记录在《我在上东区做家教》一书中,她发现,这些生来就享有荣华富贵的孩子们看似前程无忧,事实却远非如此。他们的精神世界早已不堪重负,“金钱可以让生命变得耀眼、迷人、鲜活,却最终让年轻人陷入孤独和无爱”。
和苏菲见面的第一天,15岁的她像一阵旋风般从铺满纯白地毯的豪华旋转楼梯上跑下来,私立学校的制服短裙,裙裾飞扬。与青少年房间里常见的杂乱无章不同,苏菲的房间一尘不染,除了床单和椅罩的粉色花纹,其他物件一律是纯白的。
布莱斯今天的任务,是要辅导苏菲就《了不起的盖茨比》写一篇文章,说明盖茨比是否实现了美国梦。
对于这样的一个问题,苏菲感到紧张,她想不出任何答案,直到她终于在盖茨比举办的奢华派对中找到了共鸣。在纽约第五大道,每一个小孩,都如同“盖茨比的子女”,刷不完的信用卡、客人走后的一片狼藉以及热闹过后的空虚,正是他们亲历的生活。
孩子们的父母要么忙到难以与家教见面,要么是从事金融工作的丈夫与全职妈妈的组合。这些富豪的共性在于,他们都对将孩子送入常春藤联盟学校十分上心。超级妈妈们早已为子女规划好一切,并每时每刻给孩子“打鸡血”。
在与学生莉莉的妈妈约定上课时间时,布莱斯惊觉她的日程排得密不透风,“休闲和赘肉一样罕见”。莉莉每天早上要先参加壁球训练,然后去私立学校上一天课,放学后再去打壁球,最后回家写作业和补习。直到让保姆提前准备晚饭,自己才得以挤进莉莉的日程表。
而另一次布莱斯因暴风雪决定取消上课时,学生的母亲嚷嚷着说,“我为这次补习取消了一节小提琴课!”仿佛她孩子闲下来一小时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外人以为这些收入丰厚的家长应该会鼓励孩子追寻自己的理想职业,但布莱斯发现,这样的一种情况极为罕见。莉莉曾伤心地告诉布莱斯,自己很喜欢做针线活,但没时间上时尚课。父母对孩子的期许依然局限在自己从事的狭窄行业之内。“男孩被家长一路护送进入金融、法律、科技和房地产行业,女孩则大多从事教育、艺术和设计等职业。”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巨富努力给孩子们提供无穷无尽的教育资源。苏菲和莉莉学校的英语老师是畅销小说作家,法语老师会在课堂上播放没有字幕的法国荒诞派电影。
挑选家教也是一场角斗士式的竞争,在正式雇用家教之前,家长通常会对老师进行仔细盘问,甚至让助手安排面试。布莱斯去面试时常常碰到其他面试者离开,她不得不穿上唯一体面的小黑裙,并熟记中学生和大学生的必读书目——《杀死一只知更鸟》《奥德赛》《哈姆雷特》等,以便在家长提问时对答如流。
莉莉练习的壁球几乎慢慢的变成了布鲁克林高地精英家庭的一种信仰,因为有条件练习壁球的美国人并不多。苏菲的特长是游泳,而特雷弗自中学开始便成为一支竞争非常激烈的足球队队员,还在上七年级时,他就训练到晚上快11点才回家。他踢球时,他的爸爸常在球场一边踱步一边接电话,时不时焦虑地看向球场,如果特雷弗表现不佳,便会受到爸爸的一顿痛批。
尽管孩子们热爱运动,但高强度的训练仍让他们身心俱疲。“孩子们祈祷着受伤,因为这样就能够获得休息——用受伤换来休息(a break for a break),这是我从未想过的事情。”布莱斯在书中这样写道。
与孩子们相处久了,布莱斯得以逐渐揭开1%富豪们虚假的面纱。这些父母看似关心孩子,实则却从未了解过他们的精神世界。
许多孩子因喘不过气的日程饱受失眠的困扰。莉莉在周三晚上格外伤感,而每到周五,私立学校里不少学生会情绪失控,甚至失声痛哭,只是因疲惫。
学习障碍在布莱斯辅导的学生中再常见不过,他们都在学习超出自身能力的内容。
苏菲在六年级时学习吃力,一到阅读考试就不及格,因为她没办法理解阅读材料。可苏菲的父母却担心她被退学,把女儿语言学习障碍的诊断书束之高阁。
另一位学生奥利维娅也存在一定的阅读障碍,随着她所在的班级慢慢的开始阅读难度远超七年级水平的《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她慢慢的变焦虑。
孩子们没时间思考,一旦摆脱父母和紧凑的日程表,就投身于各种“麻醉剂”——电子游戏和。哥伦比亚大学教师学院荣誉教授苏尼亚·卢塔尔曾研究财富带来的风险。根据常识,社会经济地位高的孩子不太可能染上滥用药物的不良嗜好,但研究结果证明恰恰相反:“富裕家庭的孩子比贫困家庭的孩子更有可能出现药物滥用导致的紊乱症状。”
另一项在美国威尔顿富人社区进行的调查也发现,威尔顿有大约30%的高中生会产生焦虑、悲伤、抑郁以及胃痛等身体不适症状。而在全国范围内,这一比率约为7%。
布莱斯曾和许多父母谈过,他们说:“我的孩子愿意去找治疗师,但问题是没时间。”
在上东区这个成绩、SAT分数、升学和运动排名主宰一切的世界里,孩子们的每个行为都有重大意义。然而,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没人把他们当做孩子,当作晚上需要向人倾诉的青少年,当作偶尔会长粉刺的人。
后来,向来乖巧的苏菲也惹上了麻烦,她从一家高级商店偷了钻石和耳钉。布莱斯想到苏菲房间里摆放整齐的瓷器以及她在小狗和管家陪伴下度过的许多个夜晚,不禁好奇,“她到底想从那家商店偷什么?是不是以此来博取关注和爱?”
遗憾的是,最富有的1%,尤其是最富有的0.01%,也许并没时间给予孩子真正的爱。
在这个新镀金时代坐拥前所未有的财富,他们几乎控制着整个美国的经济命脉,可这些精英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则有不同的理解,他们都以为必须一刻不停地继续奔跑,否则就会坠落。担心自己坠落,也担心子女的社会地位下滑,他们的自我价值感依赖于转瞬即逝的成就,这当然包括孩子的成 绩。
布莱斯将巨富子女们的大学录取过程概括为一场旷日持久的“超级碗”比赛,“不是赢就是输,没有中间地带”。在这场比赛中,教育的每一个环节,包括孩子本身,最终都成为了被交易的对象。
对于父母而言,孩子都是橄榄球冠军汤姆·布拉迪,他们的一生注定不凡,如果没能上耶鲁,那一定是因为球队不适合。以苏菲为例,她的辅助团队在布莱斯见到她之前很早就已集结完毕。甚至有的父母从孩子一出生就已经找好升学咨询师,一个幼儿园名额开价两万元。这些咨询师有一整套专业话术,比如学校对口程度、匹配度和发展前景。
布莱斯供职的私立学校,也旨在为最富有的这群人提供无微不至的客户服务。老师如果要给一名学生的作业打低分(B-以下),就必须提前告知家长,并给学生留足够的时间大幅度提升成绩。如果家长还是对孩子的分数不满意,常常会越过老师,“歇斯底里”地向学校的管理人员投诉。
学生和家长对上大学的看法也是交易性的——若孩子进入顶尖高校,就证明家长投入的时间和资源产生了效果。“这一些孩子生活中的每一刻都在进行交易,要么是用来换取赚钱的职业,要么是用来换取能嫁给有钱人的赚钱职业。”
一名学生在进入大学后被老师发现了自己无法写作论文,布莱斯询问他如何在没有学会写作的情况下上了这么多年学,他说,总有辅导老师替他写。
为了让女儿莉莉获得ACT考试的加时优待,妈妈曾花费6个月的时间为女儿争取。普通医院诊断没问题,她便花8000美元请到一位曼哈顿的神经心理学家,请他对莉莉做全面的心理测评,医生在注意缺陷多动障碍的边缘举棋不定,但最终决定确诊。
而更富有的特雷弗一家,因为儿子纵使享受考试加时仍没有办法获得理想的分数,直接通过捐款买下了藤校的录取信。
布莱斯一开始愤怒至极,因为这并不公平,但后来她发现这只会害到一个人,那就是特雷弗。这些捐款会成为贫困学生的奖学金。而这件事只会让特雷弗觉得如果不花钱,他将一事无成。他的同学也在背地里嘲笑他。
富豪们想让孩子远离一切不可控制或无法预测的事情,而这些学会用钱解决一切问题的孩子们最终会长成啥样子呢?
第五大道长大的小孩总是对周围的事物提不起兴趣,“在充满特权的世界中成长会导致小孩长期处在不安分的状态”。他们在年少时享受过多的“巅峰时刻”,以至于在成长过程中已然麻木,没有了更多期盼的事物。在填写大学申请书时,他们没想法,因为他们几乎从未拥有“某个自我反思、遭遇羞辱或真正进入未知世界的偶然时刻”。
进入大学后,疲倦的孩子会选择简单的专业,因为他们早已在踏入大学校园之前完成了大部分课程。“他们已准备过度了。所有马拉松运动员都知道,训练过度乃大忌。”
上东区的孩子们没有办法接受失败,他们的父母也不能接受。纵使父母们将卡罗尔·德韦克的《终身成长》一书奉为圭臬,他们仍希望自己的孩子刚坐下来和家教学习,就奇迹般地拥有简·奥斯汀的妙笔生花。他们也没有办法接受B以下的成绩。
对此,布莱斯无可奈何:“如果不允许学生失败,如果学习曲线只能呈现指数级上升而不能下降,就不可能培养他们的成长型思维。”
回忆起自己初入哈佛时,布莱斯对一切“瞠目结舌”。她来自马萨诸塞州的乡下,家境贫寒,因此,哈佛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有趣。即使第一份写作作业只得了C,她仍有着旺盛的求知欲,克服恐惧去办公室找了助教,并为研读《尤利西斯》《达洛维夫人》兴奋不已。
这是一段崭新的生活,布莱斯拥有亟待激发的能量,并相信最好的生活就在前方。